「殿下。」
一天的課程結束,太子和賀雪合謀惡作劇似的往校門去之時,柴達從背後叫住他。
「啊,柴達,什麼事?」兩人轉身回來時,賀雪露出提防神色,太子卻是一派樂天無猜。
「我想和您談談關於您在酒店上班的事。」柴達開門見山的破題,讓太子也不由得面露難色,賀雪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拉了拉太子的衣袖。
雖然看見太子露出為難的神色,柴達卻也沒有退縮的意思。沉默了幾秒後,太子凝重的神色鬆懈下來。
「這裡不方便談,出去再聊吧。」太子指指校門,有意無意的看向其他同時放學的學生,柴達點頭。
「賀雪,你不是跟蘭若兒約了一起寫作業嗎?快去吧。」賀雪投以擔憂的神色,但在太子點頭暗示下,緩緩走開了。
待賀雪走開,太子將手中裝著平民衣物的袋子掛在肩後,逕自往校門口走去,柴達只是沉默的跟上。他們走出了官塾,外面就是熱鬧的街市。來來往往的行人忙碌的穿梭,
柴達加快了步伐和太子並肩而走,對方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前,顯的十分嬌小。被人譽為『晴陽里加』的王都今年仍舊是晴朗溫暖的天氣,神話中的日金烏仍在空中展示牠美麗的金羽毛,照亮整個世界。
在小販的吆喝聲和人群的吵雜之中,柴達還在想該怎麼開口追問時,對方先主動發言了。
「我常在市街上閒晃,沒做什麼,只是看人。」
「嗯。」
「不過久了還是會認識一些人的,他們多半當我是一個下位的貴族,只是家世比他們好一點點而已。」
太子擠到熱鬧市街邊的一個大樹下,似乎選定那裡談話。大樹下面有木長椅,他一屁股坐下去,然後對旁邊的空位拍了拍,示意叫柴達一起坐。柴達猶豫了一下,只好也坐下,心裡納悶為何殿下要坐在這種大街上談話。
街上忙碌的行人各行各業甚至各種階層的人都有,確實也有很多介於貴族與庶民之間難以用服飾外觀分辨的人在活動著,不知是商人或是下階的貴族。
「我
認識一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男生,他叫做阿吉,就在前面那條巷子最裡面的一家酒店工作。那家酒店不是那種有陪酒的風月場所,只是晚上才開店開通宵,給苦悶的
酒客旅客飲酒作樂交換情報的那種。」柴達不打斷他,點點頭讓對方繼續說。「他從東方來的,一個人喔,從亡國的葉赫那到里加打工賺錢回老家。」
東方的葉赫那,柴達知道這個國家的悲慘。就是查留斯王在東方的不良傳聞的發生地。傳說太子的父親查留斯王巡行到東方訪問時,在葉赫那暫留,見當地的公主
天仙絕色,就強奪之,甚至不知為何而殺了葉赫那的君主,王的侍衛軍與葉赫那的守軍衝突,結果是葉赫那變成一片殘破。柴達對王族印象不良也是為此。可是柴達
卻不好向太子追問此事真偽內情,只好沉默的繼續聽下去。
「我有一次被流氓堵到,被打了好幾拳,錢也被搶走了。其實也沒有怎樣,就是臉腫了起來,肚子被踢了幾腳那樣,那時候也沒有人來問我死活,路人經過看了兩眼就走開。那時阿吉過來問我傷的怎樣,還帶我去附近的大夫那邊擦藥,這樣認識的。」
「殿下,您出門還是多注意安全。」
「這不是我自己注意安全就不會有的事啊,讓我先說下去啦。」太子急忙把話題再拉回自己要說的故事去。「他人蠻好的,工作也很努力。可是你知道嗎?他一個月努力工作,工資居然只有兩百銅分,我一天的零用錢都不止,而且他老闆還常常動手打他,真的看了覺得好淒慘。」
「那跟殿下酒店上班的關係是?」
「就在幾天前,阿吉他老家有人帶口信過來,說他母親病的很厲害,情況不樂觀,希望阿吉趕回去見最後一面。阿吉當然很急,馬上就要請假回家,可是他老闆揍了他不准,說他若請假就不用回來了,而且整月的薪水都不給他,還揚言要到官署告他逃工違約,要抓他坐牢打他板子。」
「為什麼那個惡老闆有權這麼做?」
「因為阿吉跟他簽的是奴隸的契約。」
「奴隸....」
「有一種人口販子,專門去跟窮困地方的父母買小孩,並不是真的買斷。就是以仲介工作的方式把窮困人家小孩帶到外地去工作,一般是有年期的,和雇主簽下很苛刻的雇傭條件,在契約期間那孩子就是任主人使喚的奴隸。」
柴達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心裡不敢相信的想著里加不是只有犯罪的人會淪為國家的奴隸嗎?怎可以這樣賣身為奴。
「在身份資料上頭阿吉還是個平民。不過那份契約也是在官署處絕對站得住腳,逃工的話任何一個地方官府都可以將他下獄處罰。不過,他老闆打死阿吉的話一樣有殺人罪,所以只能打爽不能打死。」
「我看到他想回家又害怕,哀求老闆又被拳打腳踢,就在前面那巷子的店門口。我看了很不忍心,但是我也不能做什麼,他們的契約在律法上承認我就沒有權力干預。」
他指著巷子無奈的說,柴達沒有想到活在雲端上的殿下會這麼清楚這種庶民的事。
「而且就算臭罵惡老闆,他真丟了工作以後日子又該怎麼辦。」
「但這惡雇主也太不講情理了。」
「是過份了,但是在老闆的立場讓他請假就麻煩了。就是因為很缺人不好徵,所以才會花了一大筆錢給人口販而取得這樣子長期的契約,他的店徵人不是很容易,又是只有臨時數天,天數又不能完全確定,讓阿吉請了假叫他上哪找人暫代呢?脾氣壞的老闆於是暴跳如雷不肯答應。」
「難道殿下你因此代替阿吉?」
「嗯,今天第三天。在老闆氣得在店門口揍阿吉的時候,我跑過去跟老闆說阿吉不在時我可以到店裡幫忙,請他可憐網開一面就讓阿吉回故鄉看一看重病的母親。老闆本來不肯,我再三保證之下,他猶豫一會才同意。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但是這是我想得到的我能幫他的方法。」
「殿下你也不需要親自去做吧?」
「我不親自去做能怎麼辦呢?用錢打發老闆嗎?還是用權力命令內宮的僕童去做?這麼做是要阿吉跪下來謝恩嗎?」
柴達看著未來的皇帝說這話的神情,他臉上倒是沒有語句字面上的諷刺,反而是某種憂慮或無奈的感嘆。柴達覺得太子太為別人的感受考慮,為了幫人卻委屈了自己。
「可是殿下你這樣嚴重的影響了日常的生活並不是長久之計,阿吉他去葉赫那回來是一段不短的距離,你總不能一直這樣為此荒廢你的所有事吧?」
「嗯,我有請認識的朋友幫忙找能幫忙代班的人,不過目前還沒有消息,我只好先頂著了啊。」
柴達望著他一兩秒,之後說:「你很辛苦吧做不慣吧?今天我也去幫你。」
「咦?可是柴達你的身份......」
「你的身份又怎麼回事?」
「哈,說的也是。」
不知怎麼著,柴達突然想到了柴里特第一代封君的故事。他和他未來的主君相逢在熱鬧的街市,在惡神作亂的時代,一個出於偶然的結伴同行,卻繫住了兩個家族的命運,直到四百年後的現在。他的祖先是陪開國王去斬惡龍,他只是去酒店打工,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這也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一個一時興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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