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披黑大衣的少年站在陽光下。耀眼的晴陽在天上燃燒,日光自空中灑下,是看不見的光之金羽,灑著每一寸來自金烏的祝福。可是少年感受不到,他遲疑不安的情態,和長久習慣的消極神情,讓他與周遭燦爛的一切格格不入。他像是個遊魂,沒有希冀沒有熱情,卻還徘徊在世上。陽光沒有打散這縷無生氣的活死魂,只讓他在這裡顯的不合時宜。他似乎也知覺了,轉身回他陰暗蕭索的世界,卻似乎在留戀什麼,其實還是期盼著什麼。他離去的步子並不坦然,不時回頭。

  他的行動被遠處而來的兩個人影望見,但想攀談人卻已經走遠。



「那邊那個,那就是埃羅吧?」男裝短髮的女孩趕緊扯扯身旁青年的袖子,問。

「沒錯,就是他。」青年年約十七八歲,比女孩高了一個頭,但兩人的容貌十分神似,一見就知是對兄妹。「真難得啊,我聽說他都待在朝霞院裡的。」

「啊,走掉了。」金髮的女孩見人走開,又叫了一聲,好像很可惜的樣子。「真可惜,我對他還蠻好奇的。」

「哎,他一直都很神祕,你去找他他也不會理你的。」做哥哥的苦笑一下,有些無奈的說。「每次見到我就掉頭走,害我這個做大哥的飽受打擊啊。」

「保重、保重,類似情況你應該蠻熟悉的,習慣就好。」女孩意有所指的調侃他,惹來對方埋怨的眼神。

  兄妹倆並肩走著,忙著彼此頑笑挖苦,很快就把埃羅忘了。仔細觀察一下這兩人,雖然容貌相似,神態卻大不相同。青年衣著寬鬆的文士長袍,手裡抱著兩本書,而他的神情也是合乎裝束的溫文,有些孩子氣。女孩著一身俐落的襯衫長褲,手挽一件深藍短斗篷,腰際佩一長劍,顧盼間有種惹人喜愛的機靈神采。這兩人站在一起,好像一對可愛的雙生子,而他們也總是一塊出現在大眾面前,發著不同的光芒。這會兒,兄妹倆閒聊著關於某死黨的離奇苦戀,一面踏進了明玥院。

  這時的王后茉羽,正在為她的成就沾沾自喜。

「果然很可愛。」茉羽玩興一起便不容反抗,兄妹倆進房門時她正拿緞帶綁在可憐娃娃的髮上,顯然沒有發現她兩個孩兒。「真遺憾,我好想這樣打扮我女兒。」

「王后陛下。」強忍困窘,翠莉蒂雅只能任由王后以各種飾品在她身上實驗。她低著頭直盯著交握的十指,好似那上頭有什麼似的,很是不自在。這時,公主見苗頭不對,悄不作聲地躲到哥哥身後。

「公主回來了!」當她要偷溜出門時,翠莉蒂雅如發現海上浮木般的大叫,女孩要逃卻被她哥揪住後領。

「母后,兒臣們來向您請安。」做哥哥的把妹妹拉到身前,促狹地怪笑。女孩對她哥這種推人入火坑的做法暗恨,卻只能對母后報以傻笑。

「你們回來啦?」茉羽王后這才轉身見到她的兩個孩兒,笑著。「你們看,真是個美人吧。」

「是啊是啊!」公主連忙大力表示贊同,好讓她母后將注意力不要移到她身上,她最怕大人叫她打扮了。「翠莉蒂雅真是有氣質又美,這樣的打扮真的是再適合不過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才是公主呢。」

「……」王后看她一眼,不太高興,公主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正不知所措時,她身後的大哥看了她一眼,半舉起手。

「我對那位美人有意見。」王子故意裝出生疏的態度,裝著很冷淡的說。

「什麼意見?」

「就是……有缺男朋友嗎?我要應徵!」王子故作認真的說。

「別想。」王后說。
「找死。」公主說。

「唔,你們一定要這麼嚴厲嗎?」王子裝作很可憐的樣子,他那模樣惹得在場的女生都笑了。

  一家子閒聊了起來,翠莉蒂雅才終於擺脫了那又羞又窘的處境,回房去將一身衣服換下。王子與公主兩人似乎總在彼此鬥嘴挖苦,誰也不服誰,不過公主還是對哥哥投了個感謝的眼神。兩人各自說著今天發生的事,不時分心教訓插嘴的另一個傢伙,但兄妹倆還是熱衷於打斷對方的話加進注解,儼然將那種模式當成連絡感情的一種手段似的。

「埃羅來了?」茉羽王后有些吃驚,眼中卻閃著不知憂慮或是欣慰的感情。「…….結果,他還是不肯進來?」

「母后你不用多心,他可能只是路過看看罷了,有事他自會進來。」公主安慰母親,其實她也只曾幾次遠遠見過那位小皇子,很難以親近的一個人。他跟他們兄妹不同母親所出,從來也沒有人去注意,只有她母親好像對他懷著很深的愧疚,時時掛記。

「他比較孤僻,硬找他來反給嫌煩,就任他去吧。」王子也安慰母親,因為他知道他母親碰那小皇子的釘子碰得更多,對那三弟好到幾近屈從,還是不得半點好臉色。「他想來時便會來,就別去強求了。」

「唉,可……」王后正想說些什麼,卻被房門外的吵嚷聲打斷。「怎麼回事?」


  門外傳來侍女們騷動的聲音,雖聽不清內容,可聲調中的焦急感染了房中的三人。王子推門而出,人聲更如潰堤般轟然響起,不知究竟什麼情形。


「殿下,不得了,小公主掉進湖裡了!」門外傳來焦急的聲音,那是夾雜著恐懼張惶以及喘息的聲音,好像拚了全力才吐出來的,把她的緊張交付給三位主子。

「你說什麼!」因為震驚,王子不由得大吼,接下來又是一連串混亂又瘋狂的吵嚷。但王子不想聽那些,只看著全身溼淋淋的報信侍女說:「帶我過去。」


  報信侍女抖著恐懼的聲音,用力點頭,隨即逃也似的向外快走,給門檻前絆了一下。王子邁著大步而出,留下屋裡侍女們慌亂的議論紛紛。王后聽到這事呆了,接著焦急地也想趕去,給公主拉住。


「母后,你在屋裡等著就好,事情我們處理就夠了。」公主攔下母親,自己走向紛亂的侍女們。她們見她立即靜了下來,她隨即對侍女長說話。「派人去請御醫過來,還有快拿毛毯毛巾過去,準備熱水給落水的人,再來請知情的告訴我情況。」


  侍女長也驚覺慌亂有失職守,馬上連帶其他可能需要的事情一併分派下去,一時間人便散了,只餘侍女長和一名侍女。留下的侍女也只是聽見轉述,只曉得陪小公主的侍女顧閒聊看丟了公主,幾個找人時遠遠見到公主,就在她們眼前被不知哪來的女孩推進湖裡。好像他們幾個也只顧得下水救人,那推人的不知什麼時候跑了,小公主似乎沒有大礙。

「被推下水?」這個訊息引人訝然,公主不由得和王后互望,滿是疑惑。

「蕾沙,你說會有人想害蕾妮丫頭嗎?」王后憂慮的說,其實她並不覺得會有這種事。

「應該不會啊,小丫頭還這麼小,也不可能得罪人。」


  正說著時,大王子抱著個小女孩進門,滿面慍色。小女孩溼漉漉的髮絲尚滴著水,裹在毛毯中的小身子還直發著抖,把臉埋在她大哥的肩膀上。看到小公主沒有大礙,讓留在院裡的兩母女這才安下心,但大王子少見的怒容還是讓場面依舊緊繃。隨他進門的四個侍女全都溼了整身,很是慘淡的模樣,全都低著頭不敢作聲。蕾沙見她們那樣,心知是她哥發了肝火,但那兩個看顧小主人的侍女貪玩失職也確實該罵,於是她不作聲。

「小丫頭怎麼了?」茉羽打從心底就不曾有教訓下人的想法,她只關心她的小女兒。

「她被嚇壞了,其他沒什麼大礙。」大王子拍著發抖的小妹,臉上寫滿了不悅,但還是安慰母親事情不要緊。

「御醫來了。」去請大夫的侍女回來,連忙通報一聲就趕著進門,提著醫箱的御醫跟在後頭。御醫後面緊接著進來的,是完全狀況外的翠莉蒂雅,手裡還捧著折疊整齊的衣裳與首飾,茫然困惑的神情十分有趣,但沒人留意。


  一場混亂歸於平靜,一切又像未曾發生一般,只餘幾人留在王后房裡討論這事。小公主洗過熱水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她靠著翠莉蒂雅坐著,眼皮幾乎閤了起來,還強打著精神,給翠莉蒂雅幫她擦乾頭髮。毛巾擦拭髮絲的嘶嘶聲,伴隨著媽媽與兄姐的談話聲,在她模糊的昏沉境界中飄著,她終究關上了現實世界的門,進入夢境。

「唔……黑髮的女生?」大王子皺著眉頭,沉吟了半晌才說出他的臆測。「不會是艾莉吧?」

「雖然這可能性不大,但王宮裡只有她符合目擊者的敘述。」蕾沙手托下巴支在几上,似乎也面臨了棘手的問題。「不過她跟小丫頭又不認識,沒理由做那種過份的事,即便惡作劇也太失當了。」

「如果是那位皇室不良少女,倒是什麼事都有可能。」大王子苦笑說完,隨即像是有意製造輕鬆,笑著說。「哈哈,說起來,我們里加皇室有兩大問題人物,不良少女艾莉與自閉少年埃羅,兩個真是一對寶啊。」

「……雷勒皇太子殿下,」蕾沙冷冷的看他一眼,顯然並不感到有趣。「關於你這笑話,我要給你負分。」

「負一百分。」王后也不欣賞,她不喜歡雷勒這樣拿自己弟妹的問題開玩笑。

「啊,不要這樣啦。」雷勒好似有些委屈的說,自己只想讓大伙輕鬆點,結果反而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我們就這樣呆坐著什麼都不做嗎?例如說去興師問罪?」

「我不相信這事會是艾莉做的。」茉羽十分篤定的說,與其說是堅信,倒不如說是基於一種偏私的固執。「一者艾莉沒理由害自己的妹妹,再說了也沒人認出那人就是艾莉,更何況我怎麼可以為了一個不清不楚的指控,就去找妲索理論。就算是艾莉好了,我也覺得應該只是一場意外。」

「母后,你這樣有問題的。」


  蕾沙嘆了一口氣,她時常覺得她那母后是厚道過了頭,已經瀕近於愚昧,尤其在一些不可不注意的事上還固執著,但她不願意傷害她母親的天真。即使知道母后這樣過度的放任,也許將會引來災禍,她和她哥還是要盡他們所能,在不傷害母親的和平信念下,把問題都解決掉。

「如果你不聞不問這件事,底下的人還是會議論的。你若不追查真相,那麼可能是艾莉的臆測就會變成真實,大家會以為您不查是為了隱瞞事實,就是為她好反而害了她。也許根本不是她做的,或者是當時目擊的人發生了什麼誤解,這些都要去查清楚的。」她用她母后會聽信的說法來說服她聽她的意思辦,而茉羽的確是信服了她的話。「這是一定要查的,一方面為了小丫頭的安危,二方面也為了證明艾莉的清白。如果你不查,妲索貴妃那邊聽到了謠言,就是母后你放謠言害她,害她的女兒連抗辯都無從抗辯起。這對你們兩位主母的感情沒有好處。」

「我明白了,那我等會兒就過去同妲索談談。」茉羽垂著視線,似乎很是為難,但還是吃力地點了點頭。

「母后,我去就好。」蕾沙見她這般怯懦的模樣,心裡覺得有些不忍,也怕她把事情搞複雜了,於是開口攬下這件事,替母親找了個下台階。「我去處理就好了,而且以我一個晚輩去關心這事,也比較不尷尬。事情還不清楚,母后你親自出馬倒有些以王后威嚴壓人了,由我去也比較簡單,就我去好了。」

「是嗎?」面對這麼一個氣勢過人的女兒,王后除了唯唯同意外,她還可能有別的反應嗎?

「啊,那父王那邊怎麼辦?」沉默許久的皇太子開口,點出另一個他所困擾的問題。「若給他知道,不管是不是真的,艾莉那不良少女又麻煩大了。」

「就你應付囉,我們天才睿智的太子殿下。」蕾沙收起了方才的氣勢,又恢復了先前嬉鬧的調調,拍了拍她哥的背,笑著說。「看你要拿布把他耳朵塞起來呢,還是說服大家聯合起來矇他,隨便你。」

「那給他知道我們瞞他,連我們一塊倒楣耶,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王寵小丫頭已經到沒天理的境界了。」雷勒搔著頭,投降求饒似的看她,像是想她直接告訴她答案似的。

「笨蛋,那你就跟他講一部分啊,明知道他愛小丫頭討厭艾莉,那你就不要提到艾莉。」蕾沙站起身,裝作得意的笑。「你就跟他說小丫頭掉進水裡的事,至於原因還待查,這樣不就結了。反正這也是事實啊,看來你最近真的比較少闖禍了,連隨機應變的能力都退化囉,大哥。」

「喂,我是尊重你的意見才問一下,還以為你會有什麼比較有創意的答案。給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了你,這種答案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父王哪裡是那麼好筐的。」

「我跟你保證,事情不會拖到父王發脾氣,所以用不著擔這個心。」蕾沙自信滿滿的說,而她的自信是另兩人都絕對相信的,所以事情便這麼定案沒有疑議。「我和妲索貴妃都是行事俐落不囉嗦的人,這事搞不好晚飯前就解決了,慢也慢不過明天,放心吧。」

「最好是喔,你不要哭喪著臉回來就好了。」雷勒刻意想挖苦她,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很是討厭。

「拜託,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要大家不要搞心結,有什麼不能解決的?」蕾沙故意扳起臉孔裝作生氣,然後伸出食指往她哥的額頭戳了兩下。「就等我回來報告吧。」


  又頑笑了幾句,蕾沙披起斗篷擋風,望外走了。出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小丫頭睡的很熟,然後母后跟翠莉蒂雅不知輕聲交代著什麼,她哥還坐在原位,聽另兩個人的低語。她於是閤上門走出大廳外,若有所思,卻說不出是什麼。

  她離開時,還見到闖了禍的兩個侍女很是驚恐地看她,眼中帶著對她們自己的未來不安的恐懼,她不忍地對她們笑了笑,像在安慰他們似的。雖然沒有走近談話,但她看見那兩個侍女含著懊悔的眼淚,見她的笑反而垂下頭哭了起來。她猶豫要不要提醒雷勒別供出他們,咬死這事由她處置,否則她那性格急躁的父王說不定會處死這兩個女孩,多冤枉。但她沒有停下腳步,還是快步往湖心島的宮殿而去,她還是要讓事情簡單化,因為她自信馬上就沒事了,不必要做額外的動作讓事情變複雜。


「的確是艾莉沒錯。」她用遊賞風景般的步子緩緩走著,銀色的雙眼所看的卻不是眼前嫵媚的景致,而是抬起視線望著一片乾淨的天空。


  一片雲也沒有,不愧是晴陽之城里加。不論對日或月,都是一樣合適於生長的時空,她這般想著,沉重地。她望著漸漸下降的太陽,在豔麗的光暉之後,似乎隱伏著什麼正在窺視,她知道。日與月同為創世大神所生,卻不可同時並存,於是時空被一分為二,但卻剪不斷日與夜的羈絆,於是有了清晨與黃昏,這是日與月並存的時刻,其中之一將要稱霸或是消失,等待世界末日時一同毀滅。

  她沿著湖畔踏上了連絡星辰院的曲橋,雖是石橋卻鋪著木板與木欄杆,也是一種趣味吧,雖然多餘了些。她漫不經心的走著,發覺對面走來的人影令她微微一頓,還是繼續走去。兩人交會時,她雖然出聲叫喚,對方依舊不予理會快步走開,她沒生氣,只感無奈。另一個人沒有發現,當他們交會而過時,水面倒影映的卻不是他們的影子,雖然只有一瞬間。

  『當日與月同時降生,即是王朝的暮日,新朝的開端。』這是輔政先知里茲.伊帝斯特大人一族代代相傳的預言,而他額外告訴了她許多事情,讓她無法釋懷。基於自己說不清的愧疚感,於是她自覺虧欠艾莉,如同她母后溺愛埃羅一般。是艾莉弄錯了怨恨的對象,是她搞錯了害她不幸的究竟是誰。可她卻無法去告訴她什麼,有一天,她會自己發覺的……

「里茲大人,里加的暮日,真的已然降臨?」她輕聲說。

  她望著眼前遠方紅豔欲散的夕陽,忽覺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方才是個蠢問題,無可阻止的命運之輪,已經緩緩地動了起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紅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