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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妲索太后正兀自靠在躺椅上翻書。曾經以美豔聞名的她已是四十好幾的中年婦人,但因保養得好,看來也不過三十多歲,依然殘存些昔日的風韻。但日漸惡化的眼力讓她近來愈發慵懶,哪兒也不去就只待在房裡。現在,她正拿著手上的書前後比劃著,怎麼都不對勁,也就更不想理會她那不肖的兒子。

「母后。」索洛看母親十分辛苦的樣子,忍不住又開口。「讓兒臣找幾個丫頭唸書給您聽吧。」

「我叫你出去沒聽懂嗎?」妲索將書閤上放在一旁,起身斥喝。「你若真有孝心,就快去把我的好媳婦找回來,否則你也別來找我,我不想見你。」

「母后!」

「出去!去找你那狐狸精去!」

  天候已經漸漸轉涼,皇宮中的一些樹木開始掉葉,風掠過紛紛飛起。幾個工作的侍女不斷忙著掃去落葉,他留意到天空好乾淨,乾淨得令人生厭。一片雲都沒有,卻不炙熱,湖水平靜地映著湖心島上的宮殿以及漸失生氣的樹林,讓他不由自主有種想砸毀這種死寂氣氛的衝動。走過木橋,沿著石板鋪成的走道,這座巨大的園林裡遇不上什麼他想見的人,逼得他急促的往外走,不想留在這個讓他備感窒息的空間。

  傳來整群女孩嬉鬧的聲音,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傳來。

「冒失鬼!把公主的花踩壞你就知道死了!」

「這花反正也活不久,就算公主回來也早沒了。」

  血液彷彿當場凍結了,他一步也前進不了。不能回頭卻也無法走開,他只想停在原地,然而終將要選擇一個方向,雖然並不知道將會是什麼結果。就像風拂枯萎的葉片,即使不落下也再回不到逝去的春天。

「在花謝之前,她會回來的。」

「陛下!」眾女孩驚呼。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走過來,為什麼要說出那種無法實現的空話。他坐在走廊上接過了侍女長奉上的熱茶,苦的難以下嚥,他看著生出花苞的小草。

「差人去跟蘿拉小姐說:寡人有事,不去見她了。」刻意不去看那群侍女難看的表情,他默默的坐在哪裡,心思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陛下,在這裡睡會感冒的。』柔和的聲音靠在耳邊,輕輕的,溫暖的,不知道是誰,很熟悉。

『皇后,你回來了嗎?』

 

「陛下,不要睡了啦!你放人家鴿子就為在這睡覺啊?」聲音忽然變了個人,那是一個非常嬌媚的嗓音,明亮又甜蜜,不論何時聽來都像在撒嬌。

「蘿拉?」他這才發覺他竟靠著廊柱睡著了,而蘿拉像隻撒嬌小貓盯著他看。

  蘿拉披散著她那柔順的長髮,是一個水藍色的水仙子,水藍色的長髮和雙眼,雪白的衣裙,天真無邪的甜美笑靨,美麗得彷若隨時都會消失的幻影。她是極寒之地的雪之女王,清澄無瑕的高貴氣質,優雅的風範之下隱藏的卻是迥異的女兒嬌態,他愛她幾乎連命都可以不要。他第一次見到她便無可自救的迷戀,不顧任何反對就想立她為他唯一的皇后。


  里加與伊帝斯特兩家有永恆的誓約,兩家子孫決不彼此婚配,這也是他無法娶她的原因-他是里加的王,而她則是伊帝斯特家主人的獨生女。可那又怎樣呢?他也自知不可,但是無可收拾的激烈感情讓他根本毫無選擇的餘地。最後,他的母親為阻止他們,作主讓他娶了另一位遠國的公主。


「陛下,你在發什麼呆呀,你忘了今天答應陪人家去騎馬的啦?」

「我沒忘,只是......」他笑著撫著她的臉,忽然不知道如何解釋。蘿拉也不追究,笑吟吟的坐到他身旁,親暱地抱著他。

  是了,現在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打敗眾多的情敵,終於他日夜相思的女孩像這樣每天依偎在他身旁了,沒有任何人阻礙了。只是......

  他忽然看見他的皇后站在前方不遠,幽幽地看著他們。她臉上的表情很冷淡,眼裡卻含著無限的哀淒-正如他下詔廢后那天。


「陛下?」蘿拉甜甜的聲音傳來,皇后的幻影不見了,只剩下落葉滿地。「我們要走了嗎?」

「......」

  彷彿有什麼在胸中騷動著,迫使他推開依偎他的佳人。

「怎麼了?」

「......我今天有公事,不能陪你了。」才開口又覺自己太過冷淡,又軟化了口氣補上幾句。「真抱歉,下次再陪你去好嗎?」

「嗯,既然有公事,那我們還是下次再去吧。」蘿拉點點頭,很是乖巧的樣子。


  他逃也似的走了。

  不久之前,他和蘿拉在書房裡親熱的時候,他的妻子與母親卻突然正好撞見。那時他們倆衣衫不整的模樣、他改立她為后的誓言,以及母后的雷霆大怒都還清晰在腦袋裡,卻再怎樣都想不起皇后當時的表情。只知道後來蘿拉去見皇后吵了一架,皇后懷裡的骨肉流產死了,她也永遠都沒辦法再孕。一切發生得太快,讓他甚至無法反應,莫名其妙就走到了難以挽回的境地,而他至今恍惚。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接下蘿拉代擬的廢后詔,好像只因為皇后對他大發脾氣,但事情卻以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速度進行著。他知道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或說他根本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卻固執地不想追究。


  他逃也似的走了,逃出他妻子從前住的地方,也逃避另一個女人的視線。

 

「陛下,好久沒見到您來巡視了。」

「舅父大人。」雖然對方的語氣並沒有任何指責,他卻還是心虛地垂首。

  太后的哥哥多年來一直在朝廷擔任著右大臣的職位,從小看著這位新王長大。而從小不受父親喜愛的他,最親近的長輩便是這個舅父了,從來沒有什麼事會瞞著他。


「從皇后離開之後,好久沒看到你這樣來關心百官了。」

  正著痛處,一擊中的。儘管對方講的口氣像在稱讚,但他就是知道對方是在怪他荒廢政事。

「是,晚輩確實荒廢政事很久了。」

「那今天為什麼會突然想來呢?」這位古代皇族的王者不急不徐的問,這時倒是好奇的成份居多。

「我今天給母后請安回途,經過了皇后從前的居所。」他深深嘆氣,他那性情古怪的舅舅顯然覺得有趣,靜靜的等待後續。「我在那裡坐了一會兒,在走廊上睡著了。我那時夢見了皇后在我身旁叫我,好像她不曾離去一樣。」

「然後呢?」


「我記得每當我藉口懶惰時,她老是毫不客氣的教訓我,我突然想到了這件事。」

「這跟那有什麼關連嗎?」

「是沒什麼關連沒錯,只是......」被對方這麼一講,他也只能報以苦笑。


「這樣說好了,講明白點:你希望皇后回到你身邊。」右大臣雙手抱胸,直接的說。「但我不懂,你為什麼還楞在這裡?全世界都期望你快把皇后迎回來,你自己也想她,還逞強什麼?」

「......」

「你擔心皇后還在生氣?只要你點個頭,滿朝文武都會爭著幫你去說情,任誰都看得出來皇后臨走多捨不下你。」

  他說動他了,然而他還是堅決地搖頭。

「為什麼?皇后才德均備又深受臣民愛戴,和你又那麼恩愛,兩個人都捨不得對方,為什麼不去跟她破鏡重圓?」

「蘿拉。」他還是搖頭,吃力的吐出那個名字。

 

「......索洛,你要娶那個小女孩?」

「嗯。」

「最好不要,那女孩心計很重,而且殺人無數。」

「我知道。」他點頭,口氣有些急了。「但是,但我已經不能沒有她了!舅舅。」

「......好吧,我明白了。」右大臣轉身走開,顯然並不諒解他這外甥。


  索洛兀自往另一方走了,直覺得自己眼前的世界是那麼樣的虛幻-只有無雲的天空,依然乾淨得令人害怕。


「花啊花~」水仙子在眾侍女的白眼侍候下,用完愉悅的下午茶,離開的路上在花圃旁停了下來。

  她用手指輕輕點著初生的花苞,笑得有如天使一般。

「她看不到你盛開的樣子,因為我不會讓她回來。」她的話還是含笑,動作依然輕柔。「所以,你也別開了。」


  在她的指尖前,花苞瞬間結成冰塊,一碰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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